“……真的。”
方婳略微垂下眼睑,忽而又道:“那晋王……”
燕修摇头道:“傅云和至死都没有供出他来,如今她已死无对证,我没有证据不能对他如何。再者,他眼下也没有任何动静,我的人已亲眼瞧见他回晋国去了。”
是吗?方婳却觉得这一池平静的水面早已涌起了涟漪,心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该早朝了。”
容止锦入宫时,外头正好下过一场雨,空气里难得有了一阵清凉。
他掀起衣袍坐下,开口便问:“傅太嫔何故死了?真的与曦太妃的死有关?”
见方婳点了头,他的脸色低沉,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从前没听她与曦太妃有仇啊?再者说,先帝也去了,总还不至于仍是要争风吃醋吧?”
方婳摇头道:“并非为了先帝的事,这件事太复杂,还牵扯上了晋王。”
“晋王?”容止锦的脸色也变了,盯住方婳看了半晌,才低声问,“她是晋王的人?”
方婳应着,又道:“她潜伏宫闱这么久,不可能死得这样毫无用处,她一定是借家书一事做了什么,可我还想不出来,今天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你要是晋王,派了一枚棋子在宫里这么久,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容止锦的眸子一撑,一拍大腿道:“那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当皇上!”
方婳起了身,行至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水滴自屋檐下滴落下来,她忽而转身道:“可前有先帝,如今有皇上,晋王如何能称帝?”
除非……
容止锦蓦地跳了起来,睁圆了眼睛道:“他要杀皇上!”
皇上居于深宫,而晋王早已回至封地,他又是如何能杀得?
傅云和也已死了,除非……
方婳心口蓦地一震,瞬间脊背发凉……
清亮水珠自叶尖滚落下来,盈透中倒映着整个静谧的尚书府。
廊下一阵轻盈脚步声划过,紧接着,房门被叩响。
里头的声音未传出,来人已径直推门进去。
袁逸轩吃惊地抬眸看来,待瞧清楚了来人,他忙搁下狼毫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皇上!”
燕修轻笑着伸手虚扶了他一把,道:“将军称病不朝,只得朕亲自来看看。”
“末将不敢。”他垂下目光,脸色虽不佳,却并无病色,称病不过是一个托词,他并不是心甘情愿留在长安,燕修心里明白。
他转至桌边坐下,袁逸轩已经开口道:“末将让人去沏茶。”
燕修却拦住他道:“不必了,朕今日来并非为了品茶。”
袁逸轩道:“皇上若是来要末将去上朝那也不必了,末将愿留下,并不是为了这官职。”
“朕知道。”他点点头,“仇将军被朕派去了边关,如今朕身边可信之人唯有将军。朕今日来,是想告诉将军,倘若晋王有任何异动,你便可出兵将其拿下。”
“晋王?”袁逸轩到底吃了一惊,脱口道,“他不是回封地去了吗?”
“是回去了。”燕修的话语低沉,“朕派人监视着他,目前看来他倒是还算安分,只是宫里出现了他的细作,朕不得不留个心眼。”
袁逸轩冷笑道:“天下刚安定,晋王不至于那么蠢再掀波澜,再者,他也师出无名,难道真的要落个谋反的下场吗?况且,他手中兵力也不占上风,横竖起兵都不会赢,皇上担心他作何?”
燕修却是意味深长的一笑,窗下帘影轻曳,他的目光直直地穿透过去,遥遥看向远处半壁晴半壁阴的天际,微淡道:“朕同将军自认算计缜密周全,却总有百密一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果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他一席话说得袁逸轩一阵吃惊,他不禁回身看向燕修,上前一步道:“皇上此话何意?”
燕修回眸看向面前之人,悠悠道:“其实当日朕在将军面前撒了谎,先帝并非死于朕之手。”
袁逸轩的眼睛猛地撑大,他几乎下意识地有往前了一步,脱口道:“你说什么?”
燕修拂袍起身,转身立于门口定定地看着院中雨后景色,缓声道:“当日朕以为是我们的人杀了先帝,故而才有那样一说,后来朕才知晓并不是,现下想来,应是晋王。即便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也必然是他的人。”
袁逸轩的脸上露出凌冽冷笑:“他为何要帮我们?”
燕修低嗤道:“他未必帮的是我们,他在帮他自己,早早让朕登上帝位,朕之后,能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着,舍他取谁?”
袁逸轩被他说得一愣,随即他才又讥笑道:“可他没有机会,一旦皇上有了子嗣,他便更没有机会了。”
燕修的脸上无笑,更有一抹苍白爬上了嘴角,他缓缓抬手抚上胸口,话语中带着一丝微颤:“是朕疏忽了,想必早在越州一战,他将婳儿带回长安,引朕前来时,朕就已走入他摆下的晦暗不明的棋局里。”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如何在出了长安之后那么巧就遇上一对懂得医术的祖孙,还也姓柳?后来他瞧出那对祖孙是在等什么人,他原先以为是燕欢,可却不是,现下想来,那两个应该是晋王的人。
只是晋王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们最终因为方西辞而得救。
不过想来那时便落入晋王手中,他顶多也只是想卖个人情给他,他最终还是需要借他的手攻入长安,然后取代“燕淇”称帝。
如今对晋王而言才是最好的局面,倘若此刻他出了什么意外,晋王便能顺理成章成为大梁新帝。
傅云和做了什么,他自然也已经知晓了。
袁逸轩早就觉得他今日的话重藏有深意,再闻得最后几句时便是再忍不住,他分明是已知晓什么,却又说得这样隐晦,叫袁逸轩一时间猜其不透。
袁逸轩大步行至他面前,正欲开口问,只恍惚觉得勉强之人身形不稳,袁逸轩本能地伸手撑住了他,皱眉叫他:“皇上!”
他见他一手紧按着胸口,不免道:“是皇上的旧疾吗?来人……”
“袁将军。”燕修嘘声打断他的话,低语道,“不是旧疾,朕已让华年成来尚书府,他很快便到。朕只问你,倘若朕有何不测,你能替朕护得婳儿周全吗?”
袁逸轩的话语里带着一抹狠意,他咬牙道:“方姑娘有皇上,不必末将保护!华先生医术高明,必能医好皇上的病!”他将他扶至桌边坐下,又道,“皇上若真有不测,末将能护她一时也护不了一世,除非她诞下皇子,等皇子登基,她做太后娘娘,那便不必要任何人相护!”
燕修撑着桌沿望着他,低笑道:“只怕等不到那时。”他顿一顿,接着道,“你只需将婳儿送去西楚,那里自会有人护她平安。”
“咣当”一声,手中的茶壶盖子落在桌面上,方婳的眼睛撑得大大的,定定望着它。
容止锦伸手在盖子内部抹了一把,蹙眉道:“隐约还有一些粉末,看来是下毒之时沾上的。”
方婳一句话说不出来,她自作聪明盯着那封家书看,殊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傅云和便是在那个时候下的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