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都下锅了,春山把锅盖子盖上。
锅里咕噜咕噜的,人却一时无声。
德连趁空收拾包饺子弄乱的灶台,春山也跟着在旁边搭手,争着干脏活累活重活。
拾掇好了,春山忍不住盯着德连的手看,手指关节又红又肿,有几根手指都生了红紫的冻疮,手背几条皲裂的口子,他一时红了眼睛,激动不能自已,把她的手拉过来,又摸到手掌心长了老茧,指尖也因为泡水多了,发涩发软。
“莲儿……”
德连吓了一跳,手已经被他拢住。
春山的手掌宽大有力,掌心也有茧子,温柔地贴着她,不嫌弃,反而觉得牢靠安心,德连不知自己怎么了,也没想抽开自己的手,任由他拉住笼着,贪恋他手掌里翻腾着的几股热意。
春山自己先回过神,恋恋地、飞快地放开她的手,紧张地解释道:“莲儿,你别恼……我、我……”他慌得说不出话来。
德连脸上飞来一片红晕,装作不在意,轻轻揭过这一茬,转过身去看锅里的饺子,“熟了罢?”
饺子已经浮上来,春山忙去端来干净的碗筷。
锅里的饺子有几个破了,白菜香干的馅儿漂在汤里,德连拿了锅瓢,拣形状好看的饺子舀出来,“你吃这一碗。”一看就知道都是她做的,只只饱满。
春山手里还有一只碗,也拿了锅瓢把剩下的舀出来,他包的那些下了锅更丑,还有几个直接破皮,德连不嫌弃,从他手里夺过来,“正好,我吃你包的这几个,再填填肚子。”她顺手把锅里的皮和陷混着汤,也盛进来。
伙房里没有桌椅,春山从角落里搬来两把小杌子,两人就着低低的伙台当桌子,挨挨挤挤并排坐在小杌子上。
小杌子太矮,春山身量高,收不住腿,一边膝头总要往德连那儿歪,一碰到德连,他又要赶紧调整,往另一边坐,可伙台就那么点大。
“没事,你坐过来。”德连拍拍伙台。
春山见她这么说,放心大胆靠过来坐,免不得又要把他的一只膝盖贴着德连。
“吃吧。”德连也感受到他的温度,并不觉得不自在,反而有一种倚靠的温暖感。她闷头喝了一口饺子汤。
春山跟着拿起筷子,咬了一口饺子。
最普通的白菜香干陷,冬天里菜价贵,贫苦人家一个大半个冬天都在吃白菜,春山细细嚼着,总觉得前十多年的所有白菜都没有这一口香嫩好吃。
香干也算是普通的食物,有时候在村头买豆腐还能不要钱地搭两块,此刻跟最好吃的白菜混在一起,也成了最好吃的香干。
“好吃。”春山发自内心地称赞,“莲儿做的饺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德连弯着眼睛,“你从前没吃过饺子么?”
春山也笑,看她碗里都是自己包的残破的饺子,皮是皮,陷是陷,愧疚极了,想从自己碗里捞出完整的饺子给她,又觉得自己已经吃了一个,怕冒犯了德连,筷子动了动,但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不好意思地说:“莲儿,我包的都不算饺子了……”
德连看得明白,她自己是不在意的,“没事,我不嫌这个,都是饺子味。”看春山还是欲搛又止的样子,脸上还带了一丝羞愧,便把自己的碗贴过去,“呐,那我尝一个你碗里的?”
春山赶紧拿开自己的筷子,德连不客气地从他的碗里搛走一个饺子。
伙房没有活计,点的灯也少,德连素净的脸庞上像笼了一层雾,她整个人没有棱角地弥漫在一团温暖水雾里。
春山有些呆了。
“快吃呀。”德连把他拉回来。
外头的人很快便要回来了,春山的筷子动得快起来。
“吃了入学饭,那就要祝你——认得每一个字!”考状元、封官入阁那些话对永远不能离开皇宫的中人说像是嘲讽,德连只说了一句自己的衷心祝愿,“等你学成了,也教教我识字。”
春山放下碗,郑重点点头,“我一定教你。”
吃完饺子,春山又主动揽了洗涮的活,德连坐在边上看他。大抵也是从小苦过来的,虽然厨艺似乎不好,但做厨房的这些粗事有模有样,甚至比德连还麻利,很快就收拾好。
“欸……”德连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黑沉沉的天压下来,云翳厚密,几乎不见月光,“你回去吧。”
“嗯。”春山顺从地起身出门,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莲儿,我……我真喜欢……今晚。”
德连站在屋里,在朦胧的烛光里,笑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