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学堂选了二十多个中人,大多数是阉童,小的都不到十岁,春山在里面倒算是岁数比较大的,岁数大也有好的,他更知处境,肯用功。内学堂一天念二、三个时辰的书,其余时候还要当原来的差事,年纪小的下了学就偷懒,再到第二日新课,若脑子不够灵,就又成了睁眼瞎子。
春山惦记着德连的手,二八年华的女子一双手伸出来,手背一块一块都是红红紫紫的,冷水里泡得多,皮都皱巴巴的。这要是到最冷的时候,肯定要生烂疮,那就不仅是痒了,沾水吹风都要疼死。
春山跑了几趟药阁,想讨一些可以缓解寒疮之症的外敷药,可那里每天都有御医当值,个个都板着脸,根本不听这些没头面的中人说话,里头伺候的中人也劝春山,“这里无论支出多小都要记录在案。”他指着屋里大面墙的小格子药柜,一字一句道:“这些都是给贵人预备的,咱们这样的人,支不了。”
宫女、中人病得要死,有贵人看得上的,或许会开恩来抓一副药,否则一卷草席裹着就丢出宫了。
春山跑了几回药阁,都是无功而返,还有一回,竟在里面遇到了王凤吉。
先前东珠丢了,王凤吉还有几分疑惑春山怎么也到偏宫去,现下两个人在药阁里碰面,两人心里都清楚了,也都不问。
回寓所的路上,王凤吉才闷着头说:“想要那个药,还得下回出宫去买。”
“嗯。”
没走出多远,远远地看见有贵人乘着步舆,周边一群人簇拥着缓缓而来,王凤吉眼尖,“是贤妃娘娘。”他赶紧拉着春山跪下。
步舆上加了厚重的挂毯,贤妃娘娘舒舒服服地靠着,手里握着一只汤婆子,一行人缓缓而过。
人走过去好远,两人才起身。
春山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别看了。”王凤吉催他,“你还要去内学堂呢。”
和均馆修得差不多了,最核心、最复杂的部分已经竣工,剩下来都是一些细节上的修缮,日夜赶工,预计很快就可以修完。
德连习惯了,也不觉得早晚往这里跑多辛苦,不当班的时候也能吃上口荤腥,还有时候春山得空,扳着手指头算她当哪一趟班,抽了时间赶过来,陪着做些伙房的粗活。
有一回,春山弄来一只巴掌大的黄铜手炉子,从小伙房找了热水灌进去,春山又掏出来一张薄皮子,大小相宜正和它套得上。
“呐,莲儿,你抱着这个。”
德连接过来,双手抱着,“好暖呀。”翻来覆去地看看,摸摸外面这张皮子,虽然薄但细摸有一层短密的绒毛,摸起来很舒服,“你从哪里得来的?”
春山语气里藏不住的自豪:“我上出蜡局提举司,讨来一点修和均馆用多的黄铜料子,用他们的模具,打了这个汤婆子,你先用着。”
“春山,你还会手艺活呢!”知道是他亲手做的,感觉又不一样,总觉得里的汤婆子更难得了,“这皮子摸着也是稀罕物。”
“嗯,那是八叉鹿的皮子,老祖宗因圣上的赏得了一块,拿去巾帽局缝了一件短披风,我去给他取披风,顺带回来一小块余的,老祖宗便叫我拿去,想着这大小,正好套汤婆子,既不烫手,还聚着热气。”
“八叉鹿,真稀罕啊。”德连又摸了摸,忍不住感叹,“春山你……真好。”
“这有什么,小物件,打出来三两下的事,你用着好就是了。”
德连重重地点了头,“不费事也是另一说,心意总要谢到,你得了好东西,总是想着我……”
春山不在意地笑笑,“尚膳局冬日最苦,多一样暖手的,总归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些。”
小伙房里进来人,春山也不好多留,再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和均馆的前院一直空着,圣人有意在这里移栽若干苾刍树,此树有些传说,四季常青,召了僧人前去议对,也都说跟金如佛不冲撞。很快,圣人便下旨从京城城郊的普渡寺移了若干棵苾刍成树和细树苗来。
吕苹知道这事圣上格外上心,宫外运过来的苾刍树和树苗都细细看过一遍,才叫人小心着送到和均馆。
跟树一道进宫来的还有花草名匠,指挥着干活的中人小心伺候,“成树倒是不怕,无非是换些泥,换个地方长罢了,这些树苗你们可要当心了,一个不注意,半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前院种树,后院小伙房的宫女们都来围看。
监工的是吕苹派来的中人,春山恰好也跟着来送树苗,眼神在那一群看热闹的宫女里找寻,很容易就搜到德连。
她伸着脖子看看苾刍树,也看看他。
春山朝她示意,德连眨眨眼睛。
有几天没见了,两个人默契一般,离了各自的队伍,凑到一处。
“这几日差事多。”
“嗯。”
“和均馆后墙边,你一会去找找,建小伙房用多的瓦片堆里,有一盆绣球花,不过现下还只有叶子,春天才开会。”
德连嗔怪,但话音里有一丝难掩的欣喜:“你怎么又给我带东西?”
春山从容道:“正经该算我是借花献佛,那几个花草匠带进来的,想着你会喜欢。”
“什么颜色的绣球花?”
“这我也不清楚,等着春天它开花,便可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