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可有你在乎之人?”
“没了。”
幽魂淡淡的,特别不高兴,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
“那便饮了孟婆汤,去吧。”
伸手接过,她尝了一口,皱着眉说:“难喝。”
婆婆做了一辈子孟婆汤,也是第一次见人喝了孟婆汤仍保持清醒,于是她额角的皱纹舒缓了点,说:“难喝也喝了吧,喝了就不难受了。”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滑落,她无措地伸手抹去:“哎,怎么回事……”
端着碗又喝了口,她说:“怎么办,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这样的场面孟婆见多了,她见怪不怪:“都是这样的,你多喝点,很快就会忘记。”
“是吗,”她索性仰头一饮而尽,差点忘记呼吸,“好苦。”
紧接着,手中的碗从指尖滑落,她记起还有什么事没做,茫然地站起来。
天地茫茫,视线朦胧,所有的一切都如过往云烟,顷刻间什么都不剩,她只觉得头晕脑胀。
“姑娘,过来。”
她顺着声音探过去,牵着孟婆的手,乖巧的跟在她身后。
黑色雾气从孟婆周身泛出,孟婆布满皱纹的脸在雾气笼罩下不在清晰,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白丝。
白丝松垮垮的拖在身后,诡异的笑声在夜里不断飘荡,传得很远。
“妖孽。”
一股凌然剑气破空而来,将白丝拦腰截断,雾气混杂在风里,零星一点白光飞溅。
孟婆即刻恢复如初,抓着手上的幽魂,声音虚无缥缈却极稳,她笑道:“她命数已尽,不算作孽。”
“是吗,”来人拢着一身蓝水色长袖,一把长剑傲然屹立,“我算过她的命数,虽曲折坎坷,却是个好命,不该断送在你手里。”
“可如今她已饮了孟婆汤,没有回头路可走,”眼睛瞪得夸张,笑意扭曲,“既是我选的人,又会有什么差错!”
雾气越盛,顷刻间缠满来人周身,孟婆根本不把来人当回事,甚至有谁挡杀谁的怒气在,风里蔓延的都是苦味,草木凋零。
这就是储秋与巳云的初见。
不过当时的巳云处于幽魂的状态,她只知道储秋是蓝色的。
这些年她在人间游荡,遇人不少,经历的也不算多,但记忆里那点蓝色是再也寻不到了。
多少个月夜,她坐在溪水边,望着水里的光影愣神都会想,她这一生,是不是属于孤独。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收养她的一个老妇人,几十年光阴过去,陪着老妇人的木屋长了枯藤,村里的人来了又走,巳云仍不见丝毫变化。
于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老妇人含着泪,把她赶了出去。
“走吧,无论如何都不要回来见我。”
老妇人关上门,阻断了巳云对温暖的唯一念想。
如今她仍旧在寒风里站着,不知归处。
斜月在天空西南角挂着,似乎也圆过那么几次,巳云没注意。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虽简朴,却干净。头发用一根松木簪子盘着,落下一点发丝在耳际,总是灵动的。
树下火光憧憧,她一只手扶着树干,只探出一点去观望。
“姑娘,请下来。”
举着火把的示意身边的人放下弓弩,笑着对巳云说:“不要害怕,下来。”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巳云不喜欢。
她迟疑着,正准备跑路,那个人又开口了:“乖,穗姨想见你。”
语气温柔下来,掩盖住那个人一身戎装下的血腥,他好像是和巳云随意攀谈,讲些家常话:“穗姨很想你,前些日子还念着给你做点米糕垫肚子,说她的巳云不知道在哪里,于是哭得肝肠寸断,人都消瘦了。”
巳云不为所动,声音依旧很冷:“她不想见我。”
“不,她想见你,很想,”为了强调他话里的真实性,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残旧的木梳子,“你看,它碎了。”
这句话,或者这件物什刺激到巳云的痛楚,她非常利落的跳下树,掐住他的脖子,把人压在树上,说:“你把它弄碎了?”
周围的人见状不对,弓弩上箭矢蓄势待发,却被他挡住了。
默默举起手,他笑得很轻松:“你知道不是我。”
“那你想怎样?”
“我想带巫女回天城。”
***
“前面是谁的地界?”
秋日的天空蓝的苍白,但因为是巳云喜欢的颜色,所以她肆无忌惮地仰着头,默默看了半天。
“回将军,是郴州。”
“郴州,”为首的将军难得脱下一身戎装,他一身黑色衣服总是给人一种神秘感,透过那双深邃的眉眼,你仍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了。”
就是“是了”什么,将军没说。
他走到巳云站得地方,也学着她看向天空说:“给巳云捉鹰玩,要不要?“
“不要,”巳云摇摇头,她紧了紧身上的黑色披风,垂下眼眸,游离物外,“不喜欢。”
“那是巳云还没见着鹰,”将巳云抱上马,将军使劲一扯缰绳,烈马猛的一声嘶鸣,扬起的尘土飞扬,将军稳稳控制着马匹,对她说道,“郴州的鹰性子野,我偷偷养过一只,拿给巳云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