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渊毫无准备地被萧怀瑾这么一问,饶是性子沉稳,也不由被惊得一时间有些失措。
“奴,奴不知陛下的私库在哪。”
“你不知道?”
萧怀瑾微眯起怀疑的眸子,高渊此人,她可信不得。
高渊也没想到萧怀瑾自己对私库一事亦无头绪,不由慎重试探道:“陛下也不清楚吗?”
萧怀瑾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厌烦哼笑,将他被自己握住的手甩开,站起身来自上而下地乜看他。
“朕处处在你们的监视之下,你们知道的该比朕多才是。”
“陛下恕罪。”高渊腰伏的愈发低:“只是奴实在低微,私库一事,奴是万万越不过陛下与诸位大臣的。以往奴从未接触过陛下私库的任何事宜,倘若奴有幸获知了任何线索,此时也必是不敢隐瞒的。”
话是这么说,他却也觉得怪异,若萧怀瑾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私库哪里去了,那这私库到底是谁在掌管着?
萧怀瑾眉心简直要蹙起一道深堑来。
她知道高渊说得不错,他无非就是听命于江赵莫其中一位,既然他们三人尚且需要问她要钱,就说明他们也不知道私库的下落,高渊能了解到的绝不会比他们更多。
除非高渊知而不报,但这对他也没有好处,他总不敢忤逆那三大家的。
可这宫中就这么些人,还有谁有能力,又有谁敢在她和江赵莫三家的压力下,暗中把控着皇帝的库藏呢?
“罢了,先去用膳吧。”在这里再怎么质问高渊也不是个办法。
萧怀瑾烦闷地叹了口气,抬手轻抚着自己被高髻钗钿压得发酸的脖子,也不要高渊去扶,自己径直往长乐宫方向去,一众宫人忙跟上去。
回宫后她先是换下厚重的朝服,着了更加轻便的常服才去用膳。因心里想着事儿,这午饭吃得也无甚滋味。
饭后又看了几本折子,她渐渐觉得困意上涌,就屏退众人午睡了一会儿。这时候正是高渊不当值的时段,寝殿内只留了沅芷和湘兰两个,侯在拔步床外等候传唤。
偏偏萧怀瑾总念着她那私库的事,越想越清醒,躺在偌大的龙榻上翻来覆去,生生把睡意给逼没了。
她忽的把帘幔一掀,沅芷和湘兰被吓了一跳,以为她有事要吩咐,赶忙凑过去。
“陛下怎么这会儿就起了?时辰还早呢。”沅芷接过她手中的帘子,一边将其挽起来一边道。
“陛下可是要用茶水?”湘兰手边一直备着热茶香茗,此时已为她斟好了一杯。
萧怀瑾狐疑的目光在她们两人间打了个转儿,犹豫又戒备的开口:“你们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沅芷一愣,看上去有些不明所以,只短暂顿了一下,依旧继续着手上整理床褥的动作。
“陛下指的是?”
“陛下何出此言?欺瞒陛下此等死罪,奴等是万不敢为的。”站在沅芷身后一步距离的湘兰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上前半步,朝她俯首道:“陛下可要起身?”
萧怀瑾轻摇了摇头,抬手示意不用她们服侍,沅芷和湘兰便乖巧地退到一边,垂首并列站着,等着她发话。
萧怀瑾越想越不对劲。
她所继承的记忆里没有私库这回事儿,即原主也不知道私库所在。虽然她无论是皇太女时,还是如今坐上帝位,每月与后妃一样都有固定分例,她也确实存了一些“私房钱”;但那一点钱是绝对不能称之为私库的。
可她又没有其他银钱来源,所以这私库只能是别人给她的,是她从别人那继承来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先帝。
而先帝又没有告诉她这件事,从赵长文等人的表现来看,他们只知私库之存在,并不了解其他的。那还有可能知道此事的,唯有先帝的身边人了。
离先帝最近的,除了不知情的御前总管高渊,就只剩下当初服侍先帝的御前尚义——容芳姑姑了。
容芳姑姑自先帝驾崩后,就一直守在皇陵,如今并不在宫中。而恰巧萧怀瑾身边两个御前尚义中,就有一个是容芳姑姑的侄女。
湘兰是萧怀瑾成为皇太女后由先帝拨到她身边来的,在此之前,湘兰一直由姑姑容芳带着教导,也在先帝御前伺候。
“今日朝上,赵相提到了私库一事。”
萧怀瑾说着,目光转而落在湘兰身上,观察着她的神色。但对方不愧是宫中老人,与高渊一样,只静静如柳般立着,连头发丝都不见一丝颤动。
强行逼问大约是问不出什么的,她于是不再看湘兰,整个人也有意放得松快下来。
“说来可笑,朕竟不知,原来朕还有一方私库。”
萧怀瑾继续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语气闲淡中带着淡淡慵懒的忧愁,仿佛在与她们话家常一般。
“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朕看,此事上他应当是不会骗朕的,毕竟此事关系到大齐的存亡。”
萧怀瑾此时的态度与方才质问她们那会儿大相径庭,况且她现在所说涉及朝政,沅芷湘兰不敢言语,只能默默将头低得愈发深,好似两个石雕的人儿。
萧怀瑾不理她们,状似烦恼地叹息:“你们倒是说说,这私库到底可能在哪呢?”
“奴婢不知。”二人齐齐答道。
“不知?”
萧怀瑾瞥了她们一眼,挑眉:“朕也不知,可不仅是朕,江焘、赵长文、莫归鸿等人也不知,而高渊这个曾负责先帝起居的御前大总管亦不知。”
“亲女儿不知、重臣不知、身边人皆不知,那到底还有谁知道私库的下落?又为何朕的母皇不肯告诉朕私库的所在?”
萧怀瑾的语调渐渐慢下来,沉下去:“难道是有人欺上瞒下,从中作梗?”
她又用余光觑了觑二人,却见湘兰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沅芷交握放于腹前的双手似乎暗暗憋着劲儿,带着贴着的衣裳都微微皱起。
“你们可知朕为何要将此事说与你们听?”萧怀瑾突然发问。
二人默了默,但还是那副样子:“奴婢愚钝,不知陛下圣意。”
“因为朕心中已有个人选。”她的声音蓦地严肃起来:“容芳姑姑,你们二人是认得的。”
谈及此人,二人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沅芷双手骤然收紧,又骤然松开,周身气质简直如凝结了,连她的呼吸都一并屏住;湘兰则只是眼睫轻颤,嘴角微微绷紧,除此再无动作。
“朕仔细寻了一圈,觉得最有可能知晓私库下落之人,便是她了。”
“可朕还是不明白,”萧怀瑾接着道,“如果她是为了独占钱财,先帝仙去后她为何不逃,何苦苦守皇陵?若她如高渊一般投身于世家,私库又早该落入江赵莫三人手中;若她是为了朕,呵,这宫中难道有真心向着朕的人?”
她自嘲哼笑两声,转过头将视线锁在面前二人身上。
“所以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又是谁给她的胆子?”
她愈说愈冷漠,因着她的话,沅芷双唇抿起,似憋着一股气。
“只能是先帝,她是奉了先帝旨意,瞒过了众人,更瞒过了朕。”
萧怀瑾朝着她们二人的方向轻轻歪头,从胸腔里叹出闷闷的苦笑。
“因为先帝不愿意将私库交给朕,因为她觉得,朕不配为君,是吗?”
她这句话说的极平淡,但沅芷和湘兰却猛然跪倒在地。
“陛下!”
沅芷好不容易才终于抬起头望她,竟是红了眼眶,满眼的挣扎、痛惜与恳切。
“陛下怎能如此……如此……”
“陛下恕罪,只是先帝待陛下之心,至真至纯,陛下万万不该猜忌于先帝呀!当年先帝力排众议立陛下为储君,又怎会不愿陛下为君呢?”湘兰虽依旧还算冷静,但出口的话却清冷冷的,竟带着对萧怀瑾的些许责备。
“是啊,力保朕为皇太女,却至死未将皇家私库交与朕,这不是更奇怪了吗?”
萧怀瑾渐渐敛去或忧或哀或愁的表情,又恢复到淡然平静的模样,坐正了身子,垂下眼睑以居高者之姿睨着她们,言语中是质问亦是规劝。
“不论先帝为什么要瞒着朕,也不论你们知晓多少,再遮掩下去都非明智之举。既然赵相已经问朕要钱了,朕拿不出来,要不了多久他们会知道私库根本不在朕的手上,届时他们查起来,你以为朕能想到的东西,他们会想不到?容芳姑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能挖出来。”
瞧着沅芷和湘兰额角已渐渐渗出薄汗,双目透出不安犹豫的模样,萧怀瑾基本可以确定这二人一定是知情者。
不过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她本以为这二人早已效仿高渊,投靠世家,没想到竟是追随先帝的另一拨人。
“再者,你们将私库藏的这么谨慎,里面真的只有钱吗?”萧怀瑾眯起眼,她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