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子董恩一听要卖他的侍女,当即不答应了,他顾不得要去和沈学文算账,壮硕的小腿乱蹬,脚重重踢在团团围住的丫鬟和嬷嬷的脸和手臂上,一遍扑腾一遍大声叫嚷:“不许你卖掉晚玉姐姐!我不要晚玉姐姐走。晚玉姐姐,我要晚玉姐姐,不要母亲。”
他哭声震天,要挣脱层层束缚,要来抱晚玉。
董夫人心头火起,又是在众人围观下颜面扫地的无地自容,又是被儿子不服从管教气的。
晚玉顾不得别的,怕真要赶她走,扑通跪在地上:“夫人不要生气,晚玉有错。但少爷不是自己掉下去的,而是别人推他的。您要为少爷讨回公道啊。”
董夫人这才顺着她的眼神注意到一旁衣裳水迹斑斑,明显是从水中刚捞出来的沈学文。她看这小孩面熟,但低着头又看不出面容,不知道是谁家的。
她耍威风惯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能得罪的人,就把矛头对准了办宴会的杜夫人:“我儿子在你的宴会上落水,到底是谁把他推下去的,你总得给我个交代。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欺负了,赔礼道歉是必需的。”
杜漪拦住准备替嫂子讲话的温诚,要他去照看沈学文。
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董夫人咄咄逼人,温诚出面反而不好,不如她们女子之间说话方便。
杜夫人本为庆祝儿子周岁宴,前后认真准备,却出了这一桩事。心里也存了气,说话并不留余地:“小孩子打闹本是常有的事。但如果您要论谁推谁入的湖,可是您家的董公子先出言挑衅,嘴里说的话很难听,这才打起来的。湖边赏景的人都是人证。要道歉,也该是你们道歉。”
董夫人本就是欺软怕硬,杜夫人好说话她才敢放肆,如今人家不给面子,她面上笑的角度很僵硬,想糊弄过去:“都是小孩子懂什么,道什么歉呀。”
她儿子董恩看不懂大人的官司,他作威作福,是董家的小霸王,说出的道理也很蛮横:“我没错!他爹偷了人家的银子,被抓进牢里了,马上要砍头了。”
沈学文猛地抬起头,眼里灼灼的火:“你不许说!”他不想给温诚夫妇惹麻烦,但是这种“对子骂父”的耻辱感让他攥紧了拳头,胸膛也上下起伏。
杜漪站在嫂子身边,冲她抱歉地笑笑。
董夫人面上青青白白,这下她认出来了,这是她丈夫前上峰沈知府家的独子,逢年过节她奉承这小孩“漂亮、聪明,一看就是读书的料”。
董恩很讨厌他,一出生就被拿来和他对比,桩桩件件都不如。也许是在家里听了父亲说的闲话,见到沈学文自然要嘲笑一番。
他还没有读懂温良恭俭的法则,看到沈学文,故意说出的话带着未经淬炼的天真的恶:“沈学文!你怎么在这,你知道你爹娘要死了吗?”
沈学文转过头,见到的就是董恩嘲讽的表情和淬着恶意的眼神。
他们之前并没有撕破脸。沈学文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什么,我父母如何了?”
董恩狞笑,一字一顿地回答:“我说,他们马上要被砍头了。你爹做了那样的丑事,你怎么还能有脸在这里?”
沈学文急红了眼睛:“我父亲是清白的。你住嘴,不许你说他。”
董恩理直气壮,向他“略略略”地挑衅:“说就说了,你爹就是坏蛋,偷了钱做坏事。你爹害死了好多人,我们夫子说,这种坏人死了也要下地府的。”
沈学文气血上涌,一拳挥向他的面门。
接下来便是缠斗、扭打,不知道是谁一脚踩上了岸边的青苔。
两个人双双跌落湖底。湖水溢上来的时候他丧失了思考和呼吸的能力,只双手扑腾着想要呼救,想要活下来:“救命,救救我!”
在场的人中有的也认出了沈学文,在低声地口口相传:“这是沈府的小公子。”
“他们董家就这么落井下石,这样猖狂,沈家是不是真的要不行了。”
“再不行也轮不到董家踩一脚啊,沈老爷提拔的董老爷,对他们家可是有大恩情的。”
“能养出这样猖狂的蠢儿子,我看董家才是要不行了。”
董夫人最终在围观众人鄙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抹不下面子,只能重重地责打儿子,巴掌重重落在他身上:“臭小子,我让你胡说!你跟谁学的这么无礼,快来和沈公子道歉。”
不知道沈知府还有没有翻身之日,杜家看样子又铁了心护着他。
董夫人捂住董恩还想口出恶言的嘴,用卖走晚玉的威胁,换他一句边哭鼻子,边不情不愿的道歉:“我错了,我不该说你爹娘。娘,不要赶晚玉走好不好。”
沈学文和他对视。董恩哭得真心诚意,眼泪鼻涕一把流,眼里再看不见沈学文,满心满意都是他的晚玉姐姐不能走。
今日坠湖一次,沈学文学会了许多从前不会的,譬如退让。
他在舆论大获全胜的当下,还要主动站起来向董恩道歉:“我也不对,我不该和你打架。请你不要介意。”换得周围夫人小姐一水儿的怜惜,心疼这个无辜的孩子,憎恶于撒泼打滚的董恩。
杜漪不解,心疼地不许他道歉,说他没错。
温诚却记得,沈学文说这句话时眼底的不服输和熊熊恶意。他怕这孩子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