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擢又道:“北部卫所更近鞑靼、瓦剌,因而漠南平地山间,都为军户放牧牛羊、培育战马,以内则金铁城池、固若金汤。”
“而西北则不同。西陲路途遥远崎岖,军粮难输,更兼之地广人稀,产粮不足以供应边军,遂实行屯田制。寓兵于民,以军养军,三分守城,七分屯种。不过我观西宁卫地处河谷,且青海水草丰美,虽军户居多,民户却也着实不少。”
祁昆玉笑道:“大人博闻强识,见识非凡。高羌堡是一大堡,辖十数屯田百户所,积各屯粮草于内,各小屯按日取用。一旦有警示,则人畜尽入堡中,各堡之间互为犄角,见机应援。”
“如今高羌所辖各屯军民及部民,一炷香以内便可尽数退入堡中,力守待援。”
看到祁昆玉神情略带骄矜,张擢不由微微一笑。
他有些意味不明地道:“祁小姐自幼生长在此处或许无所察觉,我却觉得,这里比京城更好。”
祁昆玉轻笑:“大人也真会打趣儿,京城何其繁华,岂是一点塞上景色就可比拟的?”
张擢摇了摇头,却是正色道:“祁小姐该明白我的意思。西宁诸多世家,却是众建齐心,而少龌龊怨怼,这才是真正难得。需知前元时本就将大量河湟百姓迁去他处,后又多发瘟疫、屡遭兵燹,当年明军攻入河州时,所见白骨堆天、惨不忍睹。”
“而今不过卅载,便已旧貌换新颜,将新城治理地井井有条、安居乐业,边军与土司,俱是居功厥多。若所有人都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从无一日安宁,那祁小姐所请之事,也是办不成的。”
祁昆玉理了理额前散碎的发丝,阳光倾泻而下,使得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纯粹的笑意:“大人如何知晓,此事是我所请?”
张擢偏了偏头:“‘重置塞上四卫’,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最开始我也以为是祁霖。毕竟祁霖是朝廷任命的茶马副使,昔年塞上四卫又为元歧王朵儿只巴所破,而东祁府与歧王有血亲,意欲为此事扫尾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昨日我观他神情,他提及塞上四卫多半还是为了茶马之事。”
祁昆玉点点头,评价道:“没沉住气,露馅儿了。”
她又道:“你难道就不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私心?”
张擢道:“私心人皆有之,不过分便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此事你恐怕是为了祁老大人所愿,自然算不得私心。祁老大人是希望将塞外四卫重新庇护在大明的羽翼之下,我说的可对?”
祁昆玉一怔,半晌才抬眼看向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祖父从征七次,戎马一生,通四族之语,又娶了藏族的我祖母。他一生别无所求,只愿海清河晏,生灵蕃息,再无倒悬之苦、涂炭之虞。”
她转身面向张擢,表情复杂:“朝廷派来的流官品行不一,心性不明,在摸清底细之前,我们也不敢贸然动作。”
“毕竟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人,”祁昆玉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厌恶之色,“最初时朝廷派遣临洮的守将彝性贪贿嗜杀,有来降者都被他以归降来迟之由残杀,惊得城中居民四散逃窜。后来还是徐达大将军察知这一情况,上报朝廷重换了宁正将军率兵。宁正将军来后,一改其风,尽收其刑具于市中焚烧,并四处张贴御榜,这才使人心平定。”
张擢仔细聆听着,也注意凝视着这座土司的府衙。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是依照明式建筑营造,照壁上雕刻着一只腾云驾雾、栩栩威仪的麒麟。
而祁昆玉所立台阶的上方、仪门门楣之上,“建功昆仑”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昭示着这块牌匾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祁昆玉站在匾下,从张擢的角度看去,“建功昆仑”四字有如落在少女的肩上。
她朝他伸出手,郑重地问道:“那么张大人,你有见到我的钤印吗?”
张擢从袖中摸出那块之前夹在书中的玉片,微微一斜,便在掌心中印出一枚清晰的水纹。
他将玉印递还给祁昆玉,又道:“只有私印恐怕不够,高羌祁氏昆玉!”
祁昆玉神色一敛。
张擢亦是郑重道:“茶马司使有号令边军,协从护卫之权。今我以朝廷委任西宁茶马司大使的身份,请西祁边军协领茶马护卫一事,自今日起至交易完成之日方止,务必小心行事,不得有误。”
祁昆玉深施一礼,肃容道:“臣女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