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风调雨顺地里难得收成好,襄城县粮食价格卖得也好,沈文盛攒了点钱,琢磨着怎么能把多年承租的刘家土地买下来,沈禄福听祖上说那五晌地是块风水宝地,“金银滩金银滩,不愁吃不愁穿,若是有人猜的中,平安富贵当大官。”便是听闻此歌谣,当年祖爷爷一个人来到浆水镇并在此安家落户娶下祖奶奶,到他这一辈儿姓沈的在镇里已经男男女女几十口子。他想给后代子孙留下这块宝地,“金银滩,金银滩,吃穿不完当大官”,说不定将来哪天孩子们能从金银滩里挖出宝贝来献给朝廷那不就得当大官,到那时候他这当祖辈的即便在阴曹地府心里也跟着乐开花。
吃了饭,李棉子想着怎么供神,快到佛爷诞,她供的祖子像破烂地掉了边角,供着的神像贴墙上三年多也该换新,等到下个集市去请张新神像来供奉。当年她爹嫁女儿,说她将来要挨穷受苦,劝她嫁给年纪大点儿疼人的富户吃穿不愁,可她没答应她爹,跟着他娘来到浆水镇街上当即看上沈文盛他爹。她愿意嫁给替人做长工的沈老爹,嫁到老沈家这么多年,苦和穷都摆在明处,一辈子敞亮没觉得受啥憋屈,如今子孙满堂,都是多亏神佛保佑,此念头愈发坚定她请佛像的想法,那是她虔诚的信仰替全家换来这些年平安。
嫂子白草芝针线活手艺好,她琢磨要不要给家里每人都做件体面新衣裳,尤其是小叔子沈禄福,夏天就只穿条裤子,上身光着镇里到处晃荡,年龄小别人不说啥,年龄大镇里人背后议论着说家里穷酸,孩子不知道害臊,男孩大了成了男人家里得照顾着穿整齐,她男人不说,公公不关心,她这做嫂子的得上心,家里能拿出做新衣裳钱得先紧着男人,男人脸面更重要。
沈师范想着河滩荒地里种的树,成材的树陆陆续续得砍,不然浆水镇里坏人眼馋,镇里打他家大树主意的人天天在林子外面转悠,眼神里不善,他总觉得要出事心里发憷。
吃罢饭沈禄福抢着去刷锅刷碗,嫂子白草芝抹完饭桌嘴上说词也已寻思好,她叫住弟弟沈禄福,从屋里把沈师范的旧衣裳拿给沈禄福穿,家里最近要买地,公公刚说一个多余闲钱都不能花,沈禄福快到娶媳妇的年龄不能露着身体,先委屈让他穿他哥哥的旧衣服,嫂子白草芝心思自然是新衣裳先紧着沈禄福哥哥沈师范穿,哥哥要常和镇里的体面人打交道,穿着衣裳破烂会被镇里人瞧不起沈家,连带着她在镇里那堆妇女里脸面上不光彩,她想要镇里人高看她一眼,如此才能话好说事好办,毕竟沈家是镇里穷人里租地主家的地最多的,现在沈师范的一举一动,镇里穷人都盯着。
嫂子让他老老实实坐在竹凳上,要给钉上两颗被沈禄福弄掉的纽扣,顺手改紧褂子腰围,如此穿在沈禄福身上稍显紧贴,她带着歉意许诺道:“兄弟穿着挺合身,啥时候娶媳妇哩,嫂子给你张罗几身新衣裳,不能整天穿的像孩子,嫂子做衣服手艺好着呢,保准兄弟穿着满意,眼下爹要买地,地主家都是狠心贼,少拿一个铜钱走都要张大血盆大口吃人哩,别给家里做难,将就些先穿着你哥的不破不烂旧衣服,体谅下要买地攒钱的老爹,弟以后有啥不乐意给直接给嫂子说。”沈禄福揉搓着大腿笑着道:“新衣裳穿不穿的没啥,等天一冷直接套棉袄,奶奶不也没穿上身衣裳,嫂子说娶媳妇的事,还是问俺爹吧,俺看早着哩。”
本来前几天凉飕飕,突然这些天晚上都燥热起来,奶奶脱去随身夹袄,干瘪着胸脯从屋里探出头来,瓮声瓮气对缝衣裳的白草芝道:“媳妇,不穿衣裳凉快,穿啥,俺都这么多年大夏天光着膀子,不还是活的硬硬朗朗?”沈文盛从嘴里扯出烟袋嘴,带着不悦神情道:“沈师范媳妇,给你奶奶把夹袄穿上,孩子年龄都不小,眼睛扫来扫去地,她都不闲丢脸。”奶奶瘪着嘴小声嘟囔道:“有啥丢脸的,祖祖辈辈不都这样,俺这般年纪的人都跟俺没啥不同,你不是吃俺的奶长大的?转眼就忘,子还不嫌母丑哩。”
晋冀一带老人孩子夏天有光着脊背乘凉习俗,即便是到凉飕飕秋天,只要周身觉得燥热,立即找借口把上身衣裳蜕下来光溜溜像一只秋蚕。冀南普通女人熬到老年胸脯一憋下去,仿佛就立即获得和男人相同的平等权利,马上变得无所谓是男是女指手画脚起来。嫂子是从外县嫁过来,虽说风俗相近,还是不习惯家里老少都光着脊背,瞥见老奶奶捧着簸箕光着上身瘪着胸脯背靠大门往外簸高粱里的瓷片和小土块,她当即皱眉头道:“奶奶,那袋高粱都往外簸得干净了,快穿上衣裳别着凉,歇过晌午都得穿起衣服,邻里都醒着从门外过来过去看见了多不好。”
沈师范穿着微青色旧衣裳,农村人用靛蓝染草染的,洗的次数多,靛蓝掉色成微青色,依稀可见衣裳上经纬线和疙瘩结头,穿在身上暖和燥热,沈禄福把夹袄解开扣,低着脑袋拿衣襟扇风,想怎么溜出去。沈文盛瞪着他道:“一晚上看你猫抓似的,不着四六寻思个啥?”心里只知道去田婶家解决痛快事的沈禄福不说话,弯下腰,头憋在跨下,短头发几乎擦着地皮,琢磨着怎么偷偷溜出去,不自主前后晃得屁股蛋下凳子吱嘎作响。他父亲沈文盛骂着道:“一天到晚带着夹不住的猫骚样,人前咋能抬头挺胸做人呢?”
沈禄福猛得直起身子,站起来对他爹道:“爹,晚上俺出去捉鱼下网,家里人吃不完还能拿到集上卖,稳赚不亏的生意。”一旁蹲着编草绳的大哥沈师范对他道:“沈禄福晚上别出去闹,白天到河里下网能看的见,晚上黑灯瞎火等看见个啥?李拱月把河里早都挂满了网,网就绑在咱家树上,你去河里捞鱼给地主把网戳破那便惹祸了。自从前两年镇里大伙捞到几百斤,现在河里捞不到大鱼,都是小猫鱼,根本不够费那个气力捕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