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叔叔,你能帮我的对吧。"
秋明辉静静地看着李栗:"当然。"
没擦干的水珠从额头的发际滚落,不小心掉进眼睛里,李栗不适地眨了眨,那晶莹剔透的水珠便又落出眼眶,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水痕。
短暂的模糊后,他又看清了面前的秋明辉,却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又变得复杂了许多。
看着眼前刚刚洗去皮肤上的血迹,被染成黑红色的衣服却依旧散发出难闻的血腥气的李栗,秋明辉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上帝对不受他偏爱的孩子会有多刻薄。
每一件不幸事都环环相扣,然后再次放大了不幸。命运的捉弄好像是要告诉李栗,你看看,多么完美闭环的玩笑,你的失去是玩笑,你的喜欢是玩笑,你不甘心地想要知道的真相,也像上帝一次意的玩笑。
可是他面前的李栗依旧浑然不觉,还在天真地问他:"叔叔,陈昊这样会坐牢吗?"
"抱歉,我不太了解。"秋明辉实话实说。
没得到肯定的回答,李栗面色有些失望。
秋明辉难得花心思哄道:"现在不知道,但我会努力。"毕竟还欠着小孩救命之恩。
李栗这才稍稍舒心了些,秋明辉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迈开步子,李栗见状忙跟在后头:"谢谢叔叔。"
走了几步,他终于想起今天约见秋明辉是要干什么,于是又带着些紧张地问道:"对了叔叔,你微信里说的情况比较复杂,是怎么一回事啊?我爸当年……叔,叔?"
跟前的秋明辉突然停下脚步,这让李栗差点没撞到他的背上,于是连说话都磕巴了。
秋明辉做事,喜欢计划好了一切,再按部就班地完美达成每一个步骤,可从今天下午见到李栗开始,他遇到了一件又一件计划之外的事情,这让他难免有些头疼。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应该按照安排好的计划,先带李栗去一家环境不的餐厅。但是然后呢?然后是告诉他当初那个撞死你爸爸的人就是今天想要撞死你的那位,还是告诉他那个凶手就是你一直喜欢的人的朋友。
他捏了捏眉心,然后转身有些奈地低头问李栗:"晚点说吧,我们先去吃饭。"
"不要。"李栗却很固执,"就现在告诉我吧,我爸已经不在快两年了,我只想知道小刘哥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定定看着秋明辉,医院天花板的灯照进他黑漆漆的眼睛,好似灼灼跳着的白色星火:"我不想我爸死得不明不白,如果真的有坏人,那就要他恶有恶报。叔叔,你答应过我了。"
秋明辉有一刹那被他骤然亮起的眼睛给晃了神:"当然。"
李栗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那就现在说吧,我准备好了。"
秋明辉注视着他苍白却表情坚定的脸,半晌,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司机是肇事逃逸,当年被销毁的执法录像和笔录被人备份了,还有医院救护车的出诊记录……我们很幸运,拿到了证明。"
尽管心里做好了准备,李栗还是不太好受,他忍着眼眶的酸涩问道:"什么证明?"
"证明那场事故,是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秋明辉说,"有了这份证明,到时候上了法庭我们也有一定的胜率,但是……"
他顿了下,想到陈昊肇事时的年龄,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太早给李栗希望。
李栗则勉强地笑了下:"那你们一定查到那家伙的身份了。"
秋明辉点点头,李栗又问,是谁。
那一瞬间,秋明辉对他自己和李栗都产生了近乎责备的情绪,他觉得李栗不应该问这么快,也觉得自己不应该马上就回答。
可是没有办法,在李栗的注视下,他听到自己用极为平静地语调说出了两个字。
"陈昊。"
这条走廊此刻只有他们二人,秋明辉说出那个名字后,这里便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拐角处传来其他科室的伤员发出的呻吟,被墙壁和距离弱化成沉闷的嘈杂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秋明辉沉默地看着李栗呆站在原地,半晌,少年突然身子一弯,惨白着脸跑回卫生间,就扶着门框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走出医院大楼时,夜色正浓,重新刮起的晚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飕飕钻进李栗外套的空隙,顽钝地割着他的肌肤。
李栗却把外套的拉链拉开了,衣服便和溢满风的帆布似的瞬间向后鼓起,同时将他怀里未散干净的血腥味又冲淡了些。
"会感冒的。"秋明辉叹气,迈了大步转身堵在李栗面前,伸出瓷白修长的手指想帮他把衣服合拢起来。
李栗的表情还在发怔,闻言他抬起头,稍稍后退了一步:"……我不冷。"
半晌,秋明辉收回手,便只陪着走在李栗的身侧,不再说些什么。
再往前是通往地面停车场的台阶,就在他们准备向下走时,李栗突然停住了。
秋明辉走了两阶后回头:"李栗?"
然后他顺着李栗的视线再次往台阶下看去,结果看到了昨晚那个漂亮的男孩,此刻对方正仰着头,愣怔地看他们两人。
几秒后,男孩再次有了动作。他两阶并一阶地大步跑了上来,却完全视了秋明辉,而是抓着李栗的肩膀急切地问道:"栗、栗子,你受伤严重吗?这都是谁的血啊?会不会很痛?"他反复问着李栗,声线颤抖。
得知李栗没事后曲嘉烨并未松口气,而是紧接着用力将李栗抱进怀里,手背有青色的血管鼓出。
"我来找你,却看到那个路口出了车祸,机构的人说你去了医院……"曲嘉烨收紧了胳膊,"吓死我了……栗子。"
“给你打电话手机又关机,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
"还好没事,还好没事……"
一路高悬的心脏终于落地,少年慢慢松弛下的声线里又带了些哽咽,他越发用力地把人箍进自己的怀里,肩膀裹着李栗的肩膀,嘴唇在侧头时贴着李栗的脖颈,随着头颅贪恋地蹭着对方的颈窝,断断续续地轻触侧面的薄薄皮肤下,鲜活跳动着的血管。
李栗垂着眼睛,双手从后慢慢反抱住了曲嘉烨的弓起的背。
先是沉闷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渐渐的,便变成了小兽一般的嘶吼,李栗终于法克制地失声痛哭起来,抱在曲嘉烨背后的手不断攀紧衣料,泪水不断从紧闭的眼皮里挣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