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此后的时间里,拉姆再没有出现。
刘红卫向所有的朋友打听她的消息,得到的结果均为“不知其人,不知所在”。她就像未受邀请,突然踏足宴会的偶意来客。来如清风,去若迷烟,那段探戈,真实得像个梦幻的泡沫。直到第十六天,她轻拍呆坐咖啡馆的刘红卫的肩。
“Hstrangr。”刘红卫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HyJit。”他发自内心的微笑,“你去哪了?”
“去了一个不属于你的地方。”她穿了件香槟色的雪纺纱长裙,外套深棕色做旧皮衣,下垂的银质大项链和褐色翻毛短靴弥漫一份吉普赛女郎的气息。
“能让它属于我吗?”他俩之中,有一个人在梦游。
“真这么想?”
“没有你的这段时间,我难受得每天都在宿醉。”
拉姆出声的笑,拉出椅子,坐刘红卫身旁,招呼服务生,点了两杯威士忌。
“可以再醉一些。”
“拉姆,我喜欢你。”刘红卫小心捕捉住拉姆的手。
拉姆并不意外的看着面前这位被自以为是的爱情冲昏头脑发着高烧的健壮男人。二人都没有言语,长达一个世纪的对视倾吐着心底的千情万绪,聆听对方的炽烈疯狂。对刘红卫而言,这份爱来得真实,来得夸张。或许拉姆遇到过不下一百位这样的中邪者,但他给了她一份不同于此的感觉。这个101位追求者身上,有某种特质些微又生猛的感染到了她的内心。直至两杯威士忌送到面前,拉姆的纤指才从已经没有力度的男人手中抽离。
五个小时后,他俩在同一张床上沉眠。
又过了一些时候,当刘红卫醒来,拉姆已如上次那般消失。她的衣物,作为存在过的证据温淡遗留。
5.
这一次的消失,竟然是十五年。
十五年,是个堪称沧桑的时间维度。沧桑到少女可沦为怨妇,沧桑到少年能落为颓夫。高楼平地拔起,街道不复旧颜。一切新的在喧嚣,一切旧的在落寞。
十五年的时间里,刘红卫从美国回到了中国,从一度买醉街头的酒鬼变成了少壮派商界新星。在父母安排下,他结了婚,有一双龙凤胎的儿女。妻子也来自显赫的家庭。一切皆顺风顺水,按着人生赢家的剧本发展。
如果没有那一夜。
就像她的第一次出现,拉姆再次毫预兆来到刘红卫眼前。
时间的法则于她效,美人依旧,青春常在。如果非要说改变,是她镀上了层更为耀眼的醇美气质,弥漫阳光下的果实甜香。甜得醉人,饱含着酒精,是狄俄尼索斯的杰作。一席平实白长裙,一瀑长卷发,宛若奥林匹斯山间溪谷走出的还挂着微露的晨光女神。
“Hstrangr。”刘红卫说。
“HyR。”拉姆的微笑如厚重云雾泻下的第一缕闪亮金黄。
这晚他俩的缠绵,是久别重逢后的焚身沸骨。刘红卫有太多的话想对拉姆说,太多的疑问和相思需要倾吐,太多的遗憾宛若碎在水里的泪,不同以往却又有着法弥合的忧伤。
你去了哪里,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又为什么在此刻和我相遇?
我去哪里不重要,我一直都在你心里,我想见你所以相见。
色易守,情难戒。刘红卫侧躺着,从拉姆身后紧抱着她,不敢入眠。怕再睁眼,面对的又仅是她留下的衣物。她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手上有个遥控器,按一下上面的按钮,空间中便出现一道光做成的门。她通过这道门,穿梭于两侧的世界。
“带我去你的世界吧。”刘红卫说。
拉姆唇角游过一丝浅淡甜笑,如兑了柠檬饮料的伦敦干金酒。
“你在你的世界不是挺好的嘛。”
“看上去的确不,只是看上去。”刘红卫轻抚拉姆的头发,用食指卷起缠绕,略为沉思,继续说道,“我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正上着小学,老大是个男孩,身体发育不,才10岁就已经长到了1米65,将来没准会成为篮球运动员。小女喜欢小提琴,文静不失活泼。妻子是那种可以称为模范的温柔女人,和她在一起这么些年,我们几乎没有过争吵。个人来说,金钱、地位、名誉我都有。身边从来不缺年轻漂亮的女人,有过几次婚外性行为,但都有可靠的人帮我处理妥当,绝对不会造成什么麻烦。顺风顺水、波澜不惊的成功人生,是吧。”他像寻求拉姆认同似的说。
“但是我并不快乐,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扯线木偶,或者拿着剧本走上舞台的漂亮演员。之所以成功,不是说演技怎么样,而是因为那个可以拿奖的剧本和导演以及一副好皮囊。我按照剧本和导演的要求去扮演着一个一个的我,那些谙熟社会运行规则,深明人际关系的讨人喜欢的‘我’,道德楷模的‘我’,政商精英的‘我’,却惟独不是‘我’的‘我’。我比怀念和你短暂却又真实触动内心的时光。那是我自己强烈意识到想要选择的生活和追求。”
他的眼皮有些灼热:“带我去你的世界吧。不要再抛下我。”
拉姆翻身,黑暗中的双眼明亮清澈:“好。”
月光下,刘红卫与拉姆化作一黑一白两只猫。难得的明洁圆月,大又透亮。仿若神赐的净化,可以褪去衣衫乘光沐浴。白猫轻盈跳上窗台,迈步探向被霓虹杂染的夜。黑猫紧随着白猫,逐渐习惯这四肢并用的步伐。他们奔跑在屋檐上,他们游戏在树梢间。他们伴随清风乘光翻飞,他们坐着一列名为银河号的高铁,驶向烟渺星空,去到这个世界的另一端。
彗星驰走天际,带来直窜肺底的清凉。星河缓慢璀璨流移,像洒在黑紫色天鹅绒布上难以计数的碎钻。穷垠的星海里燃烧着好几个太阳,有的和煦如一块淋着金色芝士的慕斯,有的炽烈像腾燃火焰的黑糖玛奇朵。他们从一个蓝色的小星球跳到另一个红色的小星球上,又从红色的跳向金色的。再往后,每跳出一步,就会变出一个颜色的小星球。白猫和黑猫就这样编织起一条五光十色的闪亮星河,再顺着这条星河,游移至他们来的那颗蓝色星球,回到他们出发时的那扇窗里。
“H猫叔。”
拉姆头靠刘红卫宽厚的肩,从身后抱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