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低声问着:“你可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十年前救过我的那个盲女?”
熊猫儿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叫七……什么”
“七七!”
“对!就是七七,你找到她了?”
沈浪摇头,然后说:“吟香的闺名,是朱七七!”
“就是你认识的那个……”熊猫儿难以置信地问。
沈浪摇头:“我法确定,当年,我确实不知道七七她姓什么。”
熊猫儿细细回忆:“不对啊,你不是说那个七七是瞎子吗?”
“所以,这个吟香应该不是七七。可是……”他看着熊猫儿,为难道:“我想接她出来。”
熊猫儿诧异:“为什么?”
沈浪沉沉一叹:“算是为七七做些什么吧,毕竟我欠她良多。”
熊猫儿挥挥手:“这好办,你给她赎了身就是。”
沈浪摇头:“我提过,她不愿意。”
熊猫儿道:“那你想这么多干吗?你欠的是七七,又不是吟香,你可别还了恩。
她若一心想要荣华富贵,你还能拦着她不成?”
沈浪沉重道:“这我明白,可总归心中难安,万一,她真的是七七呢?”
“我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上天入地的寻找她,碰到她,你便没了心智。”
熊猫儿郑重道:“可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其一,她若自己不愿意,我的确没有办法。
其二,漪澜阁若真跟这场变故有关,她必不能独善其身,她既不肯离开,一定有她的用意。
最重要的是,即便名字相似,她毕竟不是七七,你清醒一点,你要做的事,容不得丝毫糊涂。”
沈浪低头沉思片刻,终于长长一叹:“你说得对,也罢,随她吧!或许未来,漪澜比外头安全些。只是,我……”
熊猫儿明白了:“算了,既是如此,不肯利用她也是常情。
如今已经查出了不少,这个结果也算是好的,那个漪澜阁,你不必再去了。”
他朝熙攘的街上望去,瞧见百灵正四处寻找着,便道:“百灵在等我,我先走了。”
沈浪就一个人坐到黄昏。
华灯初上,他慢慢转头,盯着漪澜紧闭的大门,心中翻涌着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的期待与恐惧。
他行走江湖十年,明白怎样活着才是最自在的方式,纵然身上背负再多,他也渐渐让自己成了笑容懒散,
玩世不恭的赏金猎人。他可如今,他竟生出要停一停的念头,
不过就是为了十年前一个模糊的幻影和一个相似的名字。
那间“漫牍”他并非没法子进去,他只是不愿去做罢了。
他接近吟香,本就有所图谋,若当真进了“漫牍”,便是实实在在骗了她,他不愿骗她,
也不愿意骗自己。虽然吟香肩上洁净暇,虽然她目光皎洁,他却莫名的觉得熟悉,
仿佛那个女孩子,已经回来了。
可是,熊猫儿说得对,理智一点,毕竟,那不是她,谁也不是她。
可既然如此,心中的不舍,又从何而来。
一向理智的赏金猎人第一次觉得有些茫然,这陌生的,却情不自禁的情感让他感到有些恐惧。
如今,该查的都查出来了,他不该让自己陷在漪澜,更不能让自己生出这莫名其妙的情愫。
自己要做的事,容不得一丝轻忽,稍有不慎就是多少条人命搭进去,决不可分心。
沈浪犹豫良久,终于起身。这一去,怕是再不会见面了吧!罢了,终归相识一场,总要道个别。
思及此,终于不再徘徊,低叹一声,举步入内。
摆脱了缠着的人,侧身避过堆着谄笑的红姨,他只淡淡道:“我要见吟香。”
红姨虚假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
只是故作为难:“这位爷,不是妾身不叫她,实在是吟香此刻有重要的客人,不太方便。”
沈浪不语,想起那天她口中的,心中竟生出些许苦涩,他自嘲低笑,不过月余,
却果然是动了心了,竟以为她只待自己不成?真真笑话!她身在泥沼,如何能不染尘埃!
如今这样也好,连道别也免了吧!
他正要离开,只听一声娇喝:“沈大哥,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沈浪闻声回头,见是白飞飞一身月白锦袍,纤腰紧束,将娇小的身形衬得修长利落,秀发高束,
用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簪挽着,端的是个俊秀少年。可那脸上的神情却一言难尽,
含着尽委屈失望,愤怒谴责,一双本来灵动的眼睛汪着泪,楚楚可怜。
沈浪本就烦闷,见此更心头火起。他实在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从未做出哪怕一个让她误会的动作,可为何她就能做出一副被辜负的模样,
让他自己都觉得对不住她,所以,他冷冷地问:“你到这来干嘛?”
白飞飞逼回眼泪,她环视漪澜富丽堂皇的大厅,
脸上的笑因为憎恶显得有些扭曲:“果然是个好地方,怪不得让你流连忘返,你说,看上了哪个姑娘?”
最后一句问出口,刚刚被压下的泪又回来了。
红姨目光如炬,早看出这是个女子,更明白这是追着情郎“捉奸”来了,可是,她蹙眉,
不能由着她在这里胡闹,得赶紧请走,她想着,
脸上却挂上一贯热情的招牌笑容:“哟,这是哪里来的俊俏公子,红姨我活了大半辈子,
还没见过这般俊美的公子,瞧瞧……”
她摸了摸白飞飞的脸:“这肉皮儿真真是细嫩,滑不留手呢!呵呵!”她以绢掩唇,娇笑着。
周遭姑娘早混成了人精,见此哪有不明白的,纷纷过来围着白飞飞赞叹,更有软着身子贴上去的,
白飞飞被浓烈的脂粉熏得晕头转向,只想逃跑。沈浪见她狼狈如此,明白红姨在赶人,
便拉了她,对红姨道歉:“抱歉,打扰了,请转告姑娘,沈某不再叨扰。”
白飞飞听见竟的确有他相熟的姑娘,一时被熏晕的头脑竟清明一来,
她大喝一声甩开拉住她的几个姑娘,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裸子,掷地有声地拍在桌子上,
对红姨说:“将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叫来,爷要见她!”
沈浪蹙眉,低声质问:“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白飞飞恨声说:“我非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姑娘将你的魂儿勾走。”
红姨心中腹诽,人家都说了再也不来,你还闹什么,怪不得留不住男人。
可面上却依旧笑得风情万种,“我说少爷,这会儿能接客的姑娘都在这儿了,其余的,
都有客人,您虽大方,可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不然这样,您今天点了哪位姑娘先定下时辰,明天您再来?”
白飞飞冷笑一声:“你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地方,从来都是只认银子,何时有这些规矩。
爷今天一定要见这里最好的姑娘,就是外头灯笼上最前头的一个,叫吟香的。”
沈浪见她实在闹得不像样,正要去点她的穴道强行带走,就听得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找我么?”
白飞飞霍然抬头。
她自诩美貌,此刻却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便是心中恨极,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已不在凡世。
吟香穿着浅粉色软纱罗裙,袖口与裙摆有点点桃花盛开,婉约而娇媚。
她肤光赛雪,肩若削成腰若素。墨锻般的发间,只斜斜插了一支莹然有光的翡翠簪子,
这极是素净的装扮将她衬得翩然若仙,动人心魄。尤其是那一双眼,
顾盼之间自有华光流转其间,那光犹如冰雪,在白飞飞面上盘旋片刻,便转到沈浪身上。
白飞飞被她看得端打了冷战。
可那欺霜赛雪的目光到了沈浪身上就蓦然融化了。
他们适才争执吟香在楼上自然听了一清二楚,大约也明白沈浪与白飞飞之间并没有什么,
可不知为何心中却起了些涟漪,她看着沈浪,突然起了玩笑的兴致。
沈浪只觉得那目光纠缠在了自己身上,含着几分羞涩和缠绵,他抬眸迎上去,望进她眼神深处,就在那缠绵之后,瞧出了她捉弄的心思。
瞬间的心动落空,扯得心中有丝隐痛,可是,沈浪决定配合她。
于是,那双深邃的眼便含了情意,与她的目光纠缠。
吟香的心,乱了。
好在,白飞飞终于忍受不了他们“情意绵绵”的对视,冷冷道:“吟香姑娘好姿色,却不知价码几何?”
沈浪大怒,正要说话,吟香却先开了口,淡淡道:“沈公子不必动怒,两位上楼来叙吧,有故人在此。”
沈浪正要推辞,白飞飞却已掀了袍子上楼,他法,也只得跟上。
白飞飞推开门房门,却着实被屋里坐着的人骇了一跳,这个人,正是吟香挂牌那日被他力压的公子——白明衍.
白飞飞点了应了,却扭头看着沈浪,眼中带着点儿留恋。沈浪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不见。白飞飞见他如此,恨恨跺脚,有心讥讽吟香和漪澜阁,却因这白明衍在此,再说什么好像都是连自己骂了进去,只好罢手,反到抢先一步气冲冲地离开了。
行至门口,白明衍停步,含笑回头对默然许久的吟香说:“姑娘见识谈吐实在另在下心折,今日失陪,改日再来看望。”
吟香福了一福,声音如初春的一枝杨柳柔嫩欲滴:“谢白公子抬爱,吟香受宠若惊,随时恭候!”
他们出了门,屋里留下的两个人却相顾言,各自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