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轻轻走进去,这里于他,本是不该陌生的,可他越往里走,就越能想起当日宫变的一切情形,
想起母亲是怎样苦苦哀求父亲放过自己,亦想起他是如何冷淡下令驱逐他们母子,
又想起自己是怎样倔强地质问父亲。于是,他越走就越觉得浑身冰冷,等他入了寝殿,
第一眼便看见母亲的灵位,心头一颤,怔怔盯着那几个字发呆——
爱妻叶语柔之灵位。
追封谥号,夫姓职衔,只这简简单单几个字。
沈浪想起温良善婉的母亲,红了眼眶。他明白,这是他对一个普通爱人的祭奠和追思,关名分权力。
“岳儿,你回来了。”一声苍老的呼唤打断了他的回忆,沈浪终于回过头,
十年之后再一次见到了他的父亲。
他第一个念头是:他竟这样老了么?记忆中的他,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眼中,他是这世上最值得仰望的人,可如今,他两鬓白发,
连背影都微微岣嵝,透着疲惫的老态,他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的人和十年前的父亲联系起来。
可他知道,这就是他。
不管过去种种,他们终究血脉相连,是沈浪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再见,
饶是淡定冷静如他,也不禁感慨,他跪下:“是,岳儿回来了。”
沈天君走到他面前,一双枯瘦的手将他拉起来,细细盯着他看了半晌,
才颤抖着说:“是,是,是我的岳儿......”他一把抱住儿子的肩膀,眼泪法遏制的盈满了苍老的眼,
“岳儿,我的岳儿......”他喃喃地呼唤着。
沈浪启了启唇,那个称呼已经十年不能唤过,如今竟陌生得叫不出口,可他还是轻轻唤了声:“父皇......”
“哎,哎......”沈天君忙不迭的应着,这理所当然的称呼于他却弥足珍贵,
他拉着沈浪到他母亲的灵牌前:“来,给你母亲上柱香吧,让她安心。”
“是!”沈浪郑重地燃了香,又磕了头,才重新面对沈天君,“父皇,这些年,您可安好?”
沈天君叹口气,拉着他坐在床沿,缓缓说着这些年的事。
“当年,我知道柔儿是被冤的,她那样平和良善的人,怎会下毒谋害岱儿,
可他们几次三番陷害他,连朝中大臣都明言废后,我便计划着,让她带着你出去躲一阵子,
我在宫中料理了他们,再接你们回来。所以,虽然你们离了宫,周围却是有大批人在保护你们的。”
沈浪想起他和母亲几次死里逃生,的确像是有人相救,点点头。
“我以为,他们见你们没有威胁,会放过你们。可我了......”
沈天君含泪长叹,泪光中又见到了那个低眉浅笑的柔婉女子,
他道:“他们派人追杀,一次不成就再派一次,那时候,边境不安,
西北燕穆国屡次进犯,咱们天渝损失惨重。朝臣谏言我御驾亲征,以提士气,我就去了西北。
等我再得到你们的消息,便是柔儿惨死,尸骨存,你也不知所踪。”
“那之后,我的确消沉了一段日子,也就是那段日子,让白静有机会和沈岱勾结,
意图逼宫,他们开始笼络朝臣,左右朝中大小事务,到现在,他们的势力已经大到可以与我抗衡,
连我也不能轻易处置的地步。沈岱那个**竟然还在我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
这段往事中的细节,连沈浪也不是十分清楚,那时他也不过十二岁,虽开蒙学了些为君之道,
却对宫中这些阴谋诡谲知之甚少,他只知道沈岱的母亲昭贵妃对他甚有敌意,
母亲曾反复叮嘱他要离他们远些,他们给的吃食玩意儿一概不准要,可在他的印象里,
沈岱不过比他大几个月,对他还是很好的。至于最后如何便斗到这般田地,他却完全懵然了。
如今听沈天君说起,才知道这里头综复杂完全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能够懂得的。
这些年,每每想起往事,想起父皇对他是如何的疼爱与寄予厚望,总觉得当年那桩事误会重重,
可那本是宫廷秘事外头从得知,加上母后不许他再回宫,便没有着意调查,
如今沈天君将这血淋淋的真相揭开,沈浪只觉得母后枉死,实在令人扼腕。
沈天君见沈浪神色怅惘,知道他定是想起母亲心中难过,
便稍作轻松道:“如今这宫中到处都是沈岱他们的眼线,我担心你要回来的消息被他们察觉,
便没有收拾宫室给你,我刚刚已经命人将拘阁收拾着,这几天你先住在紫云殿的偏殿里,
等那边收拾好了,就搬过去。”
沈浪应了,却问:“儿臣记得,在御花园南侧,仿佛有个荷塘,旁边是个叫荷韵的宫殿,
既清净,景致也好,儿臣想住在那儿。”
沈天君摇头:“你毕竟是个皇子,那里不过是个赏荷的宫殿,怎配得上你的身份。”
沈浪点头,却有些遗憾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不过是忆起小时候经常和母后一起在那儿玩,所以有些怀念。”
沈天君见他如此,便不做阻拦:“你既念着那里,就住那儿吧,不过那许久不曾修缮,需得找些工匠好好修理。”
沈浪谢了恩,道:“也不用太过奢靡,收拾整齐干净了就行,‘荷韵’这名字是母后起的,就不要改了。”
同一时间,满宫的人也得了消息。
沈岱对着下头的人大吼:“回来了?你们竟让他就这么回来了?”
下头跪着的黑衣人抖如糠筛:“回禀殿下,他早就安排了人在城门口,那人武功高强,实在是拦不住啊!而且,也不知他们是如何通知皇上的,很快就有大内的人出来。”
沈岱深吸一口气,拔下壁上的宝剑便刺进了他的身体,那人还未来得及哼一声,便面露惊恐的倒在地上。沈岱将滴着血的剑扔在地上,回头问:“沐阳王,我们不是一直有内线通知沈岳的行踪吗?为何竟真的让他回来了?”语气中却带着责问。
白静摇头,“那个人一直在暗处帮我们传递消息,可前面几次我们都扑了空,我想,他应该是被察觉了,所以才让沈岳钻了空子。”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白静坐在原地,她一直看着如同发怒的熊一般暴躁的沈岱,脑海中还未想明白沈浪是怎么声息的从她撒的网中逃了出去。可如今一切既已法挽回,只好思考对策,白静心念电转,慢条斯理地问:“南清那个儿子说,他是带着个女人一起逃的?”
沈岱点头,突然脑中似有灵光一现:“夫人是说......”
“既然那个女人没回来,咱们就派人给找回来吧!沈岳既然带着她逃出来,必然不会轻易弃之不顾。”
“要杀她吗?”
白静冷笑:“这么好的棋子,正是我们的筹码,杀了的多可惜。”
“夫人英明啊!”沈岱叹道,立刻吩咐人去找吟香,再命他即刻进京。
白静见他几乎完全听从自己,心里不屑,面上却做出恭敬的样子:“这两日,皇上一定会带沈岳觐见朝臣,太子殿下可您在朝中的亲信联合反对。”
“对,对!”沈岱道:“父皇一定得先让他认祖归宗,恢复他的皇室身份,才能将他留在宫里,甚至还可能给个亲王爵位......”他越想越心惊,“到时候,本宫.......”
“殿下是太子,是储君。”白静郑重道。
“对,本宫是储君,朝中大臣大多听我号令,可是,本宫怎么拦得住父皇天意......”
白静在心中骂了句“蠢材”,却耐心道:“他们当日离宫,太子殿下可还记得原因?”
太子道:“他们本想毒害本宫,结果却阴差阳的害死了旻妃娘娘和她腹中的胎儿。”
“这就行了,”白静漫声道:“既然如此大罪,怎可轻易饶恕,便是真的要认祖归宗,也是要先认罪的。”
“对呀,”沈岱眼前一亮,兴奋道:“对呀,本宫怎么没想到,”他略欠身:“还是夫人谋略更胜一筹。”
“还有,朝中那些支持皇上的老臣,太子可想好怎么办了?”
沈岱道:“是啊,那些老家伙自以为是辅国之臣受父皇倚重,不肯与我为伍,如今既然沈岳回来,他们自然和父皇一心拥立他,留不得了。明日本宫会安排人,必定毫痕迹地铲除他们。”
白静道:“太子请记住,您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什么可忌惮的。至于那个沈岳,他没回来咱们想法子不让他回来,他既非要回来,咱们自然也有法子让他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让他后悔回来。”
“是,本宫全仰仗夫人了。”
沐阳王负手而立,捋须微笑。
次日,沈浪便化妆成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陪着沈天君早朝。
沈天君本想他以真实身份出现在朝堂,沈浪却提出暗中观察朝臣反应的办法,
沈天君细细思量深以为然,于是只在早朝上宣布流落于民间的二皇子已经找到,接入宫中。